所长回到21号的时候，没看到朝木。
他坐在藤椅上，身体后仰。他很少这样舒展脖子，这会让他又回想起窒息的感觉。
他们欺负一个孩子，的确有些残忍。但挣扎过后，死亡过后，他最恨的人反而是自己。
没有地位的自己，任人拿捏。父母死后守不住遗产，因为他是小孩。那时他就明白了，他身上，必须得有什么有用的东西。
青灵司来找他，他躺在藤椅上，说:
"有人可以听我说话？这我还真不稀罕。我没那么清高，说的都是人话，你们只要是人就都能听懂。我只问一句，青灵司，你们保得住我的命吗？”
"命？”
"再过几天，有人要来拿房子，顺便宰了我。哦，对了，他们说是可怜我，是来探望我的，我到时候还得跪在门口恭候。“
青灵司派来的人沉默了一下。他早知这孩子的过人之处，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惊讶。只是他提出的要求，青灵司恐怕做不到。
"异界倘若轻易干涉人界，会招来围攻，而且……“
青灵司的人面露冷笑。
"有本事的话你让所有人都忘记你不就行了，他们不记得你，也就不会杀你。“
彼时的所长据说虽然身负才能，但尚不明晰。因此，青灵司的人敢说出这种嘲讽的话。
所长死了以后，恰恰是这句轰鸣在耳边的话让所长的才能开始显现轮廓。
他可以抹去人的记忆。
他看不惯青灵司，更看不惯青灵司的那一帮天才。
青灵司为了讨好有用之人年年都去找所谓的鬼魄，简直令人发指。
而那帮天才，为了自己痛快，把别人降到奴隶般的地位。
他以为六亲不认才是最好的法子，这样一来谁都不会痛苦。
这次帮人界除害，算是立功，以后灵介所可以开得更久。
他休息够了便站起来。在不远处，他瞥见了那张申请单。
他俯身捡拾，碰到另一只手。
他没有急于起身，他平静地说:“我本想去二中找朝木，告诉他一些事情。如今看来，还是由你来说更好。”
说罢，他又重新躺回到藤椅上。
静一站在不远处望着他。几年前她也是这样站着。那时她对他说: “青灵司扔掉了一个人。”
“什么人？”
“没什么真正本事的人罢了。我比较在意的是某个孩子，她决定跟着他。”
“你会帮她。”
“是。”
静一转身离开。背后藤椅上的人渐渐合上眼皮。
“我的名字会一直跟在他的名字后面。”
他想起那孩子的话。
地铁站。夜晚。
这里明晃晃的，温暖，耀眼。
朝木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想着事情。鬼魄，青灵司，灵介所，他不曾听到过的名词在这两天里齐刷刷地向他涌来。
撇去这些让人恍然，让人好像身处薄雾中的事，他眼前闪现的只有那天的自己和智美。
刚在车厢里坐稳，身侧刚才还有呼吸的智美便作势要倒。
他揽过此时的恋人的遗体，抬头看着报站的那一排小灯。红灯明灭，起伏不定。
朝木摇摇头，从回忆中清醒过来。
这时，另一趟车到站了。车门后面出现了一个焦急的少女。
他果然在。
静一在他身旁坐下。她知道他要问什么。
“很久以前，智美差点做了你的鬼魄。你知道鬼魄是什么吧？”
“嗯。”
”当时你说，你要的不是随从，是同伴。你离开青灵司，废掉才能，而她也跟着你。她不肯修改记录，她执意要做你的鬼魄。”
朝木望着他的手掌，说:
“21号是疗伤的好地方。不过，也挺令人难过的。它今天向我放送了一段它的回忆。”
静一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那里。见他神色凝重，心想他也许是知道了所长的事，便说:
“青灵司的天才仗着一身本事，要一个言听计从的孩子来玩玩，而所长，他当初，只是想因为自身的价值保命。你若还记得……”
“我不记得青灵司了，鬼魄的事我也不大记得。我只想得起来一件特别的事，我问智美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时，她郑重其事地写下她的名字。就是申请单上那样的字。”
静一如梦初醒。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。她连忙说:
“我好好问过了，他们没有清除你的数据！”
朝木先是惊喜，接着郁闷起来。
在没有清除数据的情況下，竟然有这么多人不认得他。
但是万一……还有人记着。
古川！
朝木蹭地站起来。这动作不仅吓到了静一，也吓到了周围的人。
“古川他……”
“我已经驱逐了恶灵，他在医院。朝木，你要去哪儿？错过今天，你就再也赶不上这趟车，再也见不到智美了！”
朝木失魂落魄地打住脚步。
没错，他是来赴约的。他答应过她，要陪她去死。
可如果古川没有忘记他，也没有得到他的解释。古川会不会恨朝木当时弃他而去？
时间渐近深夜，人群散去。朝木和静一就这么僵持着。
朝木看着玻璃门，那上面映着静一欲言又止的神色，也似乎映着古川的身影。
“被迫离开父母的家后，我意识到我对别人的理解一点用也没有，在他们看来这是示弱。哥哥会强调他失宠的不快，而我不仅不会抗议他给这个家带来的麻烦，还会对他感到内疚。”
“朝木……”
朝木用平淡的语气说着这些。静一看不到他的表情，担心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。
“古川其实和我抱着同样的想法吧。如果把倾听和宽容具体化为一个动作，是握手而绝不会是下跪。握手不是一个人的事，要两个人配合，少了一个便意味着对伸手的人的侮辱。“
说着，他缓缓地抬起手臂。
屏幕上翻出“列车进站“这四个字。
朝木已朝车厢迈开脚步。静一默默地看着。
对于赴死的人，她还能做什么？
朝木等了一会儿，发现车门没有打开。
某排座椅上的人站起来，走到车门前。
那是智美，准确地说，是智美的鬼魂。
隔着车门，她对朝木说:
“再见。”
列车突然呼啸着开走。
朝木来不及去触碰车门，也来不及发出声音。智美古怪的，面无表情的脸庞随列车而去。
静一也是一脸茫然。
朝木的手机响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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